標題:不敢去愛、就是自我傷害
作者:彭蕙仙
日期:2001/3/18
一位離婚的朋友總忍不住喟嘆:「唉,不是捨不得這個婚姻,是捨不得那個愛得那麼認真、那麼用力的自己。」

許多年後再回憶,也許真會覺得人生確實是很難再那樣火紅烈焰一般地愛了。可惜的是,當年,純度那樣高、那樣天真的愛,卻給了那樣輕輕薄薄的一個人。於是,經過了歲月,我們都漸漸變得很會保護自己,不再率直投入;因為害怕受傷,所以謹慎保守。而狂熱的愛,總不會降臨小心翼翼、揹著算盤的人。

努力想避免在愛裡犯錯,我們難免也就錯過了、一再錯過了。

愛情常常是肉體的撕扯、靈魂的夾纏,我們心甘情願跌落情欲綿綿密密的包裹,而這一輩子呀,總該碰到一個值得我們不顧一切去狂愛的人。朋友忿恨地說,然而,那人竟是如此不安好心地來了,提早讓她把純潔的瘋狂使用盡了,多麼教人悵惘、遺憾呢。經過了這樣的人,朋友說:「我學乖了,在愛情裡自閉蜷縮了許多、許多年,也無風雨也無晴,安全並且乏味。」

再遇到我這位離婚的朋友,大家已是中年。

還能愛得動嗎?(和一個痞子交過手,妳還敢愛嗎?)我們相視大笑。
人生最難放下的是自己──那個多情又靈氣的、傻傻付出癡癡等待的自己。就算經過十年、二十年,我們還是那麼執著於自己曾經受到的傷害;不敢愛,其實是因為不肯愛,不肯愛其實是因為一直不肯忘記。

如果十年的歲月讓我們還是這麼愚昧地想用記憶懲罰自己,那就做好準備繼續孤獨下去吧。我問朋友,還是輕鬆不起來嗎?早該男婚女嫁各有一片天了,不甘心不可能讓時光倒流,不可能讓好花重開,更不可能,把走得那麼遠的人再找回來。

那負心的人只能傷害妳一次,我對這始終自認不能再愛的朋友說:「妳卻可以傷害自己無數次,無數次」;而怯於去愛,就是一種自我傷害。

當然,已是這樣的年紀了、這樣的人生經歷了,我們的確很難再用全然的生命去和另一個生命碰撞了。

年輕的時候,戀人們的人生還有大片大片的空白、許許多多可能性,彼此間因此有了各式各樣相互嵌鑲的期待。然而,也因此,我們和情人也就有了更多要求與爭執,總想要把對方納入自己人生的版圖裡,用全部的生命去愛;然而,經過了時間、經過了無數次try-and-error,我們終於明白,自已無能也無由去改變另一個人。

我們懂得了在愛情裡該更謙遜,該給對方、也給自己更多呼吸的空間。

因此,中年之後,我們不再那麼急切切地想要被愛情佔領;我們愛得雲淡風輕,餘音嬝嬝;愛得眉開眼舒、清清爽爽。

生命和生命交疊的面積小了,卻深了;慢了,卻久了。

在緊緊擁抱的同時,也懂得遠遠看著愛人在他自己的生命裡進行著必要的演練──心疼他受苦,卻不強要替代;願意伸手去承接他的苦楚,卻不強要他一定得來者不拒──由著他,也由著你自己,生命裡曾經的淒風苦雨,早給了我們自由。

這不慌不累、不黏不滯的愛,不值得嗎?還是可以認真的,即使我們不再純真。我和這位離婚的朋友勾勾手,共勉、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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