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是「我們」 |
作者:蔡詩萍 |
日期:2001/1/29 |
戀人說「我們」時,洋溢出多麼飽滿的快樂呀! 我們一起散步,我們一起吃飯,我們一起高興,我們一起悲傷,我們一起沉默,我們一起喧嘩。甚至,我們一起吵架,我們一起負氣。做什麼,都無所謂,都很值得,因為「我們」在一起,最優先,是快樂的發電機,是生命重新出發的中繼站。 戀人要走到說「我們」怎樣「我們」不怎樣,說得既自然又充滿愛意,真的很不容易,要說得夠久,久到經得起日常生活的重重試煉,尤尤其其不容易。戀人從彼此陌生的各自世界出發,有朝一日遇上某個人,伸出試探之手,不一定有回應,於是挫敗之後繼續孤獨生活,等待下一次的試探。終於有一天,那人出現了,兩人再次鼓勵自己試試看,這次有點眉目哦,你試了三分,對方僅回了你一分或兩分,沒關係,有回應就好,多少戀人關係不就在千萬分之一的渺小土壤裡,掙扎出一片萌芽破土的喜悅嗎?千辛萬苦的試探,百折不悔的等待,戀人以無比意志,道出了人間愛戀最動人的訴求,你跟我,要融為一體,成為「我們」;「我們」一起追求新生命,新意義。 「我們」這詞彙,以前所未見的新意含,進入戀人生活。美國小說家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用一段生動文字,表述了戀人渴望成為「我們」的心曲,「親愛的,你想要知道我何以愛你。許多事情就是理所當然。我要你保存我們擁有的事物不會變動,那不是你不是我,而是我們。」不是你,不是我,而是「我們」。我們的組合,當然是一個你,加上一個我,很具體,不會有別人,也不能有別人。很立體的你,很明確的我,融為一體後,那個「我們」是什麼呢?絕對不是旁人眼中,兩個手牽手,傻乎乎幸福笑著的,走著的,坐著的,你跟我而已。 旁人只能看到「我們」是兩個人,是一對情侶。他們絕看不出,「我們」是一個生命,兩付形體,除非他們經歷過類似的愛戀。戀人走進「我們」後,之所以難分解難剖析,是因為愛戀關係不是數字關係,不是物理關係,是數字背後的價值感受,是物理深處的化學因子,在默默導引著兩人向無邊無際的情慾深崖墜落。旁人不能了解,除非他們走過同樣的愛戀路。 你以為每個戀人都有說「我們」要怎樣,「我們」不怎樣的機會嗎?那真不是一分努力,一分耕耘,這類愚蠢格言所能憑靠的。愛情降臨的源頭,可以靠先天的優勢,你長得美一些帥一點,被邱比特之箭射中次數多一些自然合理;但愛情的曲折蜿蜒,多半要靠用心經營的程度來維護,才不致水漫堤岸險象環生,或日夜穿漏終而荒蕪乾涸。 不是每個戀人都有機會說「我們」,不是每對戀人都能長長久久說「我們」,「我們」的情景,於是何其珍貴!「我忘不了那個美麗的午後,躺在草地上,仰頭是一片逆光的湛藍天空,淡淡薄雲讓微風輕撫推送,迎向永不休止的旅程,緊緊靠著我的是世間摯愛,妳的秀髮觸動我臉頰,妳的吻那麼清涼,那麼不可思議,我真是快樂極了。」這段文字摘自一對平凡戀人的情書,兩人因二次大戰被迫分開,戰後重逢結婚。後來如何,不得而知,但兩人分離的日子裡,顯然有了共同的回憶,那是兩人的「我們」創造出的記憶,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是「我們」,我們填補了彼此各自的空虛與不足。經過了曾經擁有的「我們」經驗後,就算生離,就算死別,你也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因為「我們」已經把各自的生命,拉高到宛若置身天堂的幸福感,我們都回不去從前的自己了。 我們都回不去從前的那個自己了。我經過與你的滲和,你經過與我的交融,就算你我在「我們」的融合中依然有些失落自己的缺憾感,但跟分手後,「我們」驟然消逝的死亡感相比,失落自己又算什麼! 風和日麗、仰躺草地的午後,你也曾一人度過,你卻僅僅記得他輕撫你髮際的那一個下午。有陽光有柔風,不特別,特別的是,當時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是「我們」擁有一個陽光午後。「我們」是特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