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標題：一兩場地震，不過就像一兩場輸球！ |
| 作者：陳正益 |
| 日期：2000/08/13 |
| 因為PC home 的辦公室曾經被判定是「危樓」，這十幾天來，我們一 直借住在別人的公司裡上班。 一面趕出刊，一面關心集集大地震的災情，終於雜誌出刊，災情也逐漸穩 定了；我想我應該說，從這十幾天的亂象裡，我們真的看到了很多值得仔 細咀嚼的事。 很多地方出了很多問題，也有很多人說了很多話，多到我們來不及消化， 但很難得能聽到健康有勁的聲音──我聽到的最有力氣的一番話，出自興 農牛的總教練王俊郎。 ＊真正的棒球人，真正的男子漢 王俊郎是真正的災民，現在連房子都沒了；但是在電視上接受訪問時，我 看到的，卻一點也不像個災民，反而像是一個面對光明前程的人。 他說，一兩場地震不過就像一兩場輸球，希望大家（災民或球迷）不要那 麼看不開，趕快站起來努力做該做的事；整個訪談不到一分鐘，但他的表 情、語調毫無悲情，毫無怨懟，而且流露出人性的堅強和勇敢，令人觀之 動容。 這是一個真正的棒球人，真正的男子漢。可惜的是，我們很少人能有王俊 郎那樣的勇氣和平常心。 地震很平常，集集大地震則很不平常，能夠在不平常的遭遇中保持平常心 ，這樣的人，我們的社會是不是有點兒稀少？ ＊到處都有人賑災，每個人都是好人 第一天到借住的辦公室上班，才到門口，一群女性朋友也正好抱著一個上 面有個圓孔的紙箱走進我們的臨時辦公室，要我們這些「半災民」捐款。 她們很熱心，很努力，很可惜我卻一毛也不想捐。不但不想捐，還很希望 她們能夠回去做自己的事，不要既誤了她們的正事（募款是好事，但有多 少人真的以募款為正事呢），又打擾了正在搶救十月號雜誌的其他同仁。 9月24日那一天，想樂捐的人不可能找不到捐錢的途徑。 走在街上，打開電視，到處都是善心人士在募款，到處都有人在賑災，每 個人都是好人，每個好人的能力都有限，而賑災的款項當然愈多愈好，所 以每個人都希望你慷慨解囊。 而且因為怕你不相信他們，所以，幾乎每個來要你捐款的，背後都有一個 非常冠冕堂皇的機構。 ＊最有愛心就一定最會愛人？ 這些小姐們也是，她們是「陳誠文教基金會」的工作人員。 我們借住的這棟大樓裡，不但有NOVA、意識型態廣告公司和Sina新浪網… …這類的「新興勢力」，也有法鼓山、陳誠、化育等幾家文教基金會；既 是媚登峰的辦公所在，也有「晚上十二點之後，十八歲以下不得進入」的 Judy Club……。 光是在電梯前，早上我就看到三塊募款的牌子──法鼓山，陳誠，和媚登 峰。 陳誠文教基金會（還是法鼓山？好像是一樣的，因為據說陳履安先生是聖 嚴法師的弟子）發起募款，當然是理所當然兼名正言順兼義正辭嚴的，但 是，因為是出家人或文教基金會，就一定會做所有的事，做所有的事都會 做對？ 我們都想盡自己的一點能力，來幫助我們「幫得到」的人。但是，我卻覺 得，我們都身不由己的被拖入了沒完沒了的「捐款大賽」之中。 ＊沒完沒了的「募款大競賽」 公司要捐一日所得，那沒話說；兩個孩子的學校都在募款，也該共襄盛舉 ……；但這裡捐捐、那裡捐捐的結果是，我們還剩下多少能力可以自己選 擇捐助對象？ 藝人組隊上街，比賽哪一隊募得的款項最多；電視上，每分鐘都有跑馬燈 告訴你該台又有誰誰誰捐了多少錢；政府單位、各黨各派、新聞媒體、文 教基金會、學校機關、連鎖商店、網際網路……，你能夠想像，就在這個 你打開電子信箱的時刻，全台灣有多少募款的單位嗎？ 你，最重要的是，你都能夠相信這些募款者嗎？ 不，我的意思不是說有誰是騙子，或者哪些人會假公濟私；而是這些錢到 底要怎麼用，用在哪些地方──這些人，真的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 我很怕，最後我們還要面對更大的災難──為了好多好多筆龐大的捐款， 為了每個募款者都希望能控制捐款的去向，為了我們製造出來的，社會的 公義和公平……。 ＊黃昏的故鄉，孤女的願望 11年前，有一位全家死於火災的小女生存活了下來，當時她才12歲，全校 師為她募得了近百萬元，11年後，她決定把這筆分文未動的愛心轉捐給集 集大地震的災民；亂世之中，能有這麼感人的「孤女的願望」，誰能不感 動？ 但是，她的錢我們能收嗎？ 11年前起，這筆款子就由兩位老師託管，如果要領任何一塊錢，也還要有 校方的官章；我想誰都不會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畢竟當時她只是一個 12歲的小女孩，近百萬元對她而言不但不是福份，甚至是莫大的危險。 如今那筆款項滾利滾到了一百六十幾萬，勇敢的孤女也已經23歲；理論上 ，一個23歲的成年人不管懂不懂事，都有權利處理她自己的財產，她要全 部捐給災民，不論是老師或學校或當初的捐款人，都不能有意見。 但事實卻是，那筆錢不但還在監管之中，最後老師們還決定只讓她捐出一 半，剩下的一半則留給該校的受災戶。 ＊百萬捐款，白忙一場 我相信，這位林姓少女一定也同意老師的處理方式，但我不能不想：她之 所以同意、之所以要轉捐出去，是不是因為她從來不覺得那是「她的」錢 ？在長達11年的成長時光中，她是不是很難開口要拿幾百塊錢來買洋娃娃 、看電影，或甚至一口氣動用幾萬塊錢別人的愛心，只為了給自己買部高 檔電腦？ 近百萬的捐款，現在看起來，竟然一點也沒幫到這位勇敢的女孩，反而成 了她人生旅途的一大負擔；這大概是校方始料未及的事，也是受創的台灣 必須思考的事。 如果你正在幫某某團體募款，不妨想一想：如果在倒塌的大樓外、在緊急 救援正在進行的災變現場沒有那麼多家媒體搶新聞，現場會不會更有秩序 、更有效率？ 這樣百年一次的大災難，這樣需要空間的救援景況，如果我們能把三家、 五家媒體併做一家，各出動一部分記者、一部分轉播車，少租一兩部直昇 機，不但報導時更有空間，整個社會也可以減少許多資源的浪費。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讓真正懂得募捐，懂得賑災的專家來統籌募款，是不 是更容易監督、更有效率，更不至於干擾老百姓的生活？ 愛心人人有，卻不是人人都能用；PChome集團雖然早已決定捐出全體員工 一日所得，卻至今仍未決定捐給哪個團體，就是很怕我們這一份小小的愛 心被濫用了。 我們看到，媒體在中秋夜問賞月的民眾「心情如何」；我們看到，媒體進 入午夜的 pub，問正在那裡飲酒作樂的人「你們都來這裡做什麼」；我們 看到，星期日的「救災指揮中心」裡，只有一個不知所措的小職員（救災 竟然也有星期假日！）；我們看到，總統對老百姓惡言相向，地方官員相 互指責……。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我真的不明白，我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全民皆受災」。 一到星期假日，我還是會和我的孩子遊戲在一起，嬉鬧在一起；看到有人 被埋在幾十公尺的土石流中，我會難掩悲痛，但我還是希望，我的孩子能 夠笑著過日子。 我更希望，有一天災變到我頭上時，我能有王俊郎總教練的勇氣。 |